董灼作品 《风里浮尘》第九章 路边闲谈

系统推荐 原创 风里浮尘 更新:2021-12-31 17:11:50

  董灼作品《风里浮尘》第九章路边闲谈


  此时村子里很安静,路边除了会偶尔窜出一只猫外,空无一人。路灯将窄窄的道路照亮。


  灰色的水泥墙高高耸立,给人一种很安全的错觉。墙里隐隐传来电视机的声音,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连成长排的楼房里,众多窗户都亮着灯,各式各样的窗帘透出微弱的光,有的没有窗帘,干脆将玻璃上贴满报纸。


  初春夜晚的空气有些潮湿,我们的脚步声回荡在水泥墙壁之间。虽然这村子里楼台林立,却丝毫看不出富足安适。


  好像人人都在怀揣着忧患过生活,每一砖每一瓦都承载着他们的忧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渴望土地征收后可以一夜暴富,又害怕由于其他不确定的因素停止征收。


  我们仨走到村头的大马路边,风里带着暖意。村里的老人们出来遛弯儿,有的坐在路灯下的马路牙子上聊天。我们沿着马路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路边有棵红叶李已经开花。满树全是粉红色的小花,被路灯照亮如一团粉红色的云,并散发出醉人的花粉味儿。看到此景甚好,便停下脚步驻足。


  刘洵折下一枝花,放在鼻下细细嗅:“去年闻这种花开的时候还是在上高三,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备战高考,只有我和老宋跑到花园中看花。班主任每天都在讲高考是人生的转折点,一定要把握好。


  “来到这里,以为老师们不会再像高中时那样庸俗,没想到还是一个样,也是一再宣传,考研是人生的转折点。陀斯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探讨过人们对自由的认知。大多数会为了地上的面包,而放弃自由,甘愿做奴隶。


  “从上幼儿园那天起,应该是我能听懂人话起,我就被教育要听话,上学之前得服从父母的意志,上学以后服从老师的意志。所谓的这些教育都是带有恐吓,就是你以后考不上大学,就意味着找不到好工作,每天都得干农活,上街去卖菜,扫大街。


  “那些体力劳动者基本上都是父母和老师们用来说教的反面教材,让我们失去了对劳动者最起码的尊重,学习的动力或许是对体力劳动的惧怕。小时候想着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可以有带空调的办公室,每天只需要看看文件就行。”


  “你只要为明天忧虑,你就会有奴性。人不光会成为别人的奴隶,也会成为自己的奴隶。”宋信说。


  “小时候我爸妈也是喜欢这样教育我,只要看到街上有干苦力的,就说‘看见没,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干这个’。小时候最怕的,就是长大以后回老家继承那四亩薄田。”我说。


  “父母都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人上人,可是总有人要处于底层,社会本来就是由底层劳动者建设起来的。”宋信说。


  一阵风吹来,地上枝影摇动,树后的暗影处钻出一男一女,手牵着手。女孩儿低着头。长发遮住脸颊,不好意思的看着我们,但嘴里却对那男孩儿嘀咕着:“你看这几个人在装X,装得好逼真。”


  我们仨相互看看对方,相视而笑,待这一男一女走远后,刘洵说:“你看,在别人眼里,我们不过是在装X,人都是互相看不惯。”


  “你要是认为别人看不惯,还是因为你底气不足。就算卑鄙,也要卑鄙的光明正大。”宋信说。


  “老宋,你还记着吗?去年我们刚来这座城市时,在路上遇见一个老乞丐,端着他的饭碗冲我们而来。那时候我还是很阔绰的,很可怜他,看着他满脸的皱纹,嘴唇干裂,没忍住,就给他五块钱。


  “还有一次在等公交时,有个肩背麻袋的老太太,一直盯着我手中快喝完的矿泉水瓶。虽然她很瘦,但身体很硬朗,脸上笑得还很慈祥。我看见她背着麻袋里装的都是空塑料瓶,瞬间明白了,她原来在等我的空瓶子。我于是将剩下的水喝完,走到她跟前,亲手将空瓶子递给她。


  “你看同样是给予,第一个是施舍、可怜,第二个却是赠送和尊敬。人给自己什么样的定位,才能得到别人什么样的看法。我们活着,一方面要活给别人看,另一方面活给自己看。如果你不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可能就活成了那个老乞丐。不需要劳累,就能吃饭,代价是没有尊严。


  “我们嘴上说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活出自己,其实骨子里还是渴望别人的关注。


  “商业化社会就是由人的虚荣心构建而成。我们所提倡的个性,不过是满足虚荣、获得关注的借口,往往成为商人赚钱的法宝。自卑的人则把虚荣心转移到偶像上,只要别人关注了他的偶像,虚荣心也就得到了满足。我希望我们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时,只是在乎别人对我们能否独立自强的看法。


  “就像那个捡破烂的老太婆那样,虽然在势力人眼中她从事的工作是卑贱的,但在我眼里她是我们社会中伟大的一类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自立自强的人。真正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为可持续发展理念及环保事业做出真正贡献的人。”刘洵笑了笑接着说“我是不是有点磨叨?”


  “人长嘴除了吃饭就是说话,你说我听,这不挺好吗?”宋信说。


  我说:“我从小就对捡破烂的老人有很强的怜悯心。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们村来了个捡破烂的老太太。经常在我们村里的垃圾坑里捡破烂,其实村里根本没什么值钱的破烂可以捡,无非是一些碎纸烂铁片。


  “有一次我闲着没事就跑过去给她说,你先歇会儿,我帮你捡。老太太感动地坐在土堆上一直抹眼泪,没多大会儿,我就把坑里能捡的东西都装进了她的麻袋里。


  “后来我又跑遍了整个村子给她捡破烂,临走时她每走几步就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嘴里喊着‘你真是个好孩子’。后来她每次来我们村捡破烂,我都帮她捡。


  “以至于多年以后,我都上初中了,在邻村遇见她时,她还冲我喊‘孩子,去我家喝口水,真是个好孩子’。


  “我当时都忘记了她是谁,当听到她喊‘你真是好孩子’的时候,瞬间想起了她是谁,过去那么多年,我都长大了,她还能一眼认出我。


  “在农村里,老人们把孩子抚养成人、结婚生子后,还得继续为孙子操劳。而自己又没有多少经济收入,除了种地就是捡破烂。我们村离县城很近,有一年县里来我们村招清洁工。好多老人都去应聘扫大街了,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在当时抵上一亩地一年的收入。但没干多久都不干了,倒不是因为累,只是因为年轻人认为自己的父母是清洁工,被别人看见了,怕丢面子,所以不让老人再干了。


  “只有我爷爷继续干着,我爷爷的清洁区就在我学校附近。有一次正好看见他推着三轮车,在垃圾站里倒垃圾,我很想低着头一走了之,因为路上有我好多同学。没走几步,我就停住了。受不了良心上的拷问,我怕我会为此后悔一辈子。于是跑到小卖部里买了一瓶水,给我爷爷送去。至今我还记得我爷爷看见我来送水时欣喜的笑容。”


  路上很安静,许久没有驶过一辆车。两边高高的路灯像膨颈的眼镜蛇,吐出光亮将整条路照亮。


  在暗夜里,这条路像条火线一样,一直燃烧到地势很高的镇子上。镇上灯火通明,将半边天都照亮,隐隐可以听到音乐声,宛如天堂一样的存在。


  刘洵把折下的花枝插进树下的土里:“多年以来,有两件事,到现在还让我耿耿于怀。这两件事都是因为我的虚荣心而引起的。


  “一件事是我上幼儿园那年,我们幼儿园有个智障的小女孩,胖乎乎还挺可爱。就是因为她胖乎乎的,成了全幼儿园里霸凌的对象。只要谁想逞逞威风,就可以扇她两巴掌。她挨打后既不哭也不闹,像不倒翁一样站在那,被小孩们轮流欺负。每个欺负的她人都感到很光荣。


  “当然,我也在欺负她的人当中。打过她多少次,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一次,在她头上狠狠地扇了两巴掌。也就是这两巴掌,让我永远的在心里自责。


  “另一件事,是上小学时。我们村里的小学很破败,每到下雨时还要拿盆子去上学。既要接屋顶上的漏水,还要把漫进教室里的水舀出去。然而就是这样破败的学校,还经常被学生们破坏。经常有玻璃被砸,那时候谁砸一块玻璃是很光荣的一件事情。


  “有一次星期天,看大门的老师回家干活了,我跟几个发小潜入学校搞破坏。他们都比我年龄大,如狼似虎一般一阵打砸,学校里几乎没一块完整的玻璃。因为我年龄小,跑得慢,没砸上一块玻璃,很没成就感。看到教室里挂着一块小黑板,石膏糊的那一种,上面还写着一道算术题。为了挣回面子,我取下那块黑板在地上砸个粉碎。


  “这两件事情,我一直耿耿于怀。每次想起,心里就像被刀割一般。”刘洵坐在路缘石上,看着双手,仿佛上面沾满鲜血“人要想认清自己,必须先摒弃虚荣心。就像我一开始学吸烟一样,也是为了在别人面前装X。”


  谁也没有再说话,我和宋信在花下来回走动。刘洵坐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在手里抛着玩。


  刘洵突然将石子抛出很远,石子在柏油路面上“啪嗒啪嗒”滚进夜色之中。


  我问道:“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宋信说:“我们是同乡,从高中时就是同学,但是不在一个班级。学校里有个书店,我们俩都喜欢去那里买书,于是就认识了。高中毕业后,我想去学修汽车,被他忽悠来学习修理人。”


  我说:“原来如此,我说你们俩咋一开学就这么熟,还登记住一个宿舍,两个人形影不离,别人在背后说你们俩搞基。”


  刘洵扭过头面向我们说:“我们俩能算同性恋吗?连手都没有牵过。随他们怎么说,两年之后离开这里,我将与他们不相往来,连名字都记不起。我和老宋是一辈子的挚友,应该是亦师亦友。我能戒烟全是他监督我,试问这样的朋友,你一辈子能遇见几个?


  “别人眼里的好朋友,都是坐在酒桌上互相吹捧的酒肉朋友。我和老宋可是在书桌上谈古论今、志同道合的挚友。我会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们俩吗?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小学时都学过。”


  宋信冲他摆摆手,示意别让他说太多。


  我说:“挺好,我也想跟你俩义结金兰,抹鸡血,焚黄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刘洵说:“照你这样说,我们成了梁山好汉。如果志不同,道不合,我们今天也不会坐在马路边聊天。朋友之间就像氧原子和氢原子相遇结合成水一样自然,君子之交淡如水,就是这个意思。”


  我说:“能和你俩认识真是三生有幸。”


  宋信说:“董兄,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是朋友很自然的就走在一起,有缘千里来相见,无缘对面不相识。”


  我们在马路边一直聊到夜里11点多,风变得越来越冷,夜空中一直闪着那寥寥几颗大星。我知道有一颗最亮的叫天狼星,距离我们将近九光年。它每一束照进我眼睛里的光,都是在九年前发出的。穿过茫茫星海,到达我的眼睛里。


  独自回到村子里已经午夜,走到租住的楼房前,正要进去,看见三楼有个房间开着窗。一个女孩趴在窗户上捂着脸,正在无声涰泣,身子好像在颤抖,头发垂到粉红色印花睡衣上。我站在楼下注视她,猜测她为什么哭泣。


  她好像从指缝间看到我在楼下一直盯着她看,赶紧拉上窗户,接着听到她和一个男人激烈地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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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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