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人和他的南方乡村

更新:2020-07-29 11:40:13

简人和他的南方乡村 

       在南方明亮的乡村度过童年是简人的幸运。童年和故乡最终成为简人灵魂和诗歌的家园。美国的老作家舍伍徳·安得森曾经对年轻的威廉·福克纳说:"你必须要有一个地方作为开始的起点……你是一个乡下小伙子,你所知道的一切也就是你开始你的事业的密西西比州的那一小块地方。不过这也可以了。它也是美国,把它抽出来,虽然它那么小,那么不为人知,你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拿掉一块砖整面墙会坍塌一样。"福克纳听从了安得森的劝告,在他的作品中虚构了一个约克纳帕塔法县以及县城杰弗生镇,约克纳帕塔法县和杰弗生镇的原型正是福克纳的家乡拉法艾特县与奥克斯福镇。福克纳最好的小说都属于"约克纳帕塔系列"。童年和故乡对一个人的写作是如此重要。中国作家余华也在一篇访谈录中确认了童年和故乡对写作的重要影响:"决定我今后写作道路和写作方向的主要因素,在海盐(余华的家乡)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应该说是在我童年和少年时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我所做的不过是重温而已,当然是不断重新发现意义上的重温。"对福克纳和余华来说,写作就是回家,对简人来说,写作也就是回家。滋养简人童年和少年的南方乡村,是他全部诗歌的情感北京以及取之不尽的灵感泉源。对于多情的简人来说,南方乡村是他永远的情人。 


  简人最早产生影响的作品是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报月刊》、《诗神》等杂志,反复推出的系列组诗——《水乡的天空下》,这些诗充满了南方乡村特有的柔情和美。垂柳、水鸟、吴歌蛙声、桑葚、桃花、梅雨、芦苇、渔火、豌豆、蜻蜓以及采莲、听箫、浣纱……这些富有南方特征的事物被简人特有的目光和语言照亮,不仅次第呈现出它们本身的柔情和美,而且被赋予一层意味深长的神秘感。简人选择的地域性写作策略是卓有成效的。然而,假若仅仅从狭隘的情感角度和功利主义的立场来实施这种地域性写作策略,那么它的局限性也是显而易见的。八十年代的"新边塞诗派"、"南方诗派"、"乡土诗派"未能向纵深发展,未能取得实质性的艺术成就,就是受到了这样的局限。好在简人对此是充满警惕的,他没有把自己的地域性写作圈入一种集体主义话语方式的藩篱,他自觉地将自己独立于众多钟情于乡村题材的南方诗人之外。《水乡的天空下》以徐缓的叙述方式,富有梦幻色彩的语言、复杂的情感层次以及个性化的想象为我们司空见惯的乡村事物重新命名,使他笔下的水乡成为一个独特的"简人化"的水乡。艺术的奇妙在于:因变形而更真实,因独特而更具有普遍意义。福克纳笔下的"约克帕斯塔法系列"和余华的作品绝对不是在展示一幅幅地方风情画,而是以某一地作为反光镜去发现整个人类生活的真相。同样,简人也是以南方乡村作为反光镜,努力去发现人类生存奥秘。

  简人奉献给《诗刊》第十四届"青春诗会"的一组力作《蒲河纪事》,更注重从南方乡村的庸常事物中去发掘人类生存的普遍意义。"在蒲河,最早醒来的是铁匠的锤子/——天还像锅底一般黑/它就以尖促的响声,砸痛乡村的神经……"(《铁匠之歌》)。"我看见父亲/右腿曲张的静脉,在日光下剧烈颤抖!"(《拉车》)在这组诗里,简人开始穿透事物表面的和谐与温馨,直接去抚摸内部的简陋与疼痛。确实,对于中国农村来,山水草木的美丽掩盖不了它内部无穷无尽的痂疤,况且,它表面的美丽也在被不断的毁灭和摧残。这组诗,简人以清晰鲜明的细节,凸现了南方乡村乃至整个乡土中国的生存现实。这既是简人一种立场的调整,也是艺术上对自己的一次挑战。《一簇红花》和《贮木场》等诗继续这种挑战,它们以完整的叙述替代了抒情,从容、冷静、实在,激情巧妙地隐藏在细节背后:"我们在河汊旁停下来,露珠/开始添白冰冷的镰刀……/植物的尸体在背后淌着绿血/'一簇红花'我小声地叫着,周围的空气一片寂静"(《一簇红花》)。在这里,诗人与万物达成了平等的交流。诗人不能像上帝一样凌驾于世界之上。世界真实地存在着,充满奥秘,与人的精神产生各种各样的呼应。诗人只能通过自己的慧眼去发现这种奥秘,把发现的奥秘真实生动地呈现出来,诗人的精神便通过物的呈现得以表现。诗人与宇宙万物的交流,在诗里的发现、呈现、表现的同步进行中,得以完满地实现,诗人创造出物与我、精神与形象浑然同一的艺术境界。在这样的境界中,诗人自身也得以结实地站立起来。在简人的这一类诗中,我们凭直觉敏感到乡村的某种奥秘,诗人表面上向我们呈现的是日常事物,但在更深的层次上,他是在表现生命的意蕴。

  在另外一些诗里,简人所吟咏所描绘的事物似乎与地域无关,实际上这些诗歌内在情感的细腻、温婉以及感受方式和想象方式的敏锐、机智,依然是南方式的。

  在简人的诗中,连失恋的痛苦也是那么潮湿,"你的影子,墓碑一样泛着白光,蹲满房间的每个角落/当我用手触摸书脊,你的影子早已把自己印刷在上面/当我脱衣,影子铺开——像你过去的体温/而你那些在空中的枯萎、虚假的话语/你的影子也帮它们捡回来……"(〈〈哀诗〉〉)我仿佛看见一些忧郁的黑蝴蝶在简人的诗歌中不停飞翔。是的,是那种翅翼翩翩惹人情思绵绵的黑蝴蝶,而不是让人怦然心惊的猛鹫。即使诗人的诗中下了一场大雪,也是薄薄的大雪:"黎明前的山峦、马厩、低矮的灌木/整个世界像一只刚刚孵化的蚕茧/浑身缀满细密的茸毛"(〈〈大雪〉〉)。不仅在表象上,在内在的情感上,也是南方大雪那种温暖的寒冷:"要将大雪的消息向远方传递/将乌云下祈祷的人们送回温暖的家/要通过冰冷的心情说出篝火,寒冬和悔恨"(〈〈大雪〉〉)。简人对命运的思考通过雪这个中心意象向四周辐射,万物因此而沾染上灵魂的气息——敏感、湿润、层次丰富、诗意沛然。

  简人因年轻而随心所欲,举重若轻,他对世界万象的随意介入以及灵活多变的处理方式,使他的诗呈现出夏雨般汪霈而透明的境界、秋叶般绚烂而沉着的色彩。但不管简人如何变幻莫测,他注定要背负着忧郁而有葳蕤的南方乡村走进诗歌深处,走进灵魂深处,走进自己的命运深处。

  1999年2月12日夜于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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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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