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灼作品 《风里浮尘》第二十六章 只想看见阳光

系统推荐 原创 风里浮尘 更新:2021-12-31 17:55:36

  董灼作品《风里浮尘》第二十六章只想看见阳光


  果然不出所料,培训完第二天真的去上工了。四个大车间楼全用天桥相互连接一起,只能从一个门进出。一个领班带着我们在迷宫一样的车间楼里绕来绕去,安检非常严格,一切通讯工具、打火机都不能带进车间楼。


  每次过安检时,都要把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拿出来,让保安过目。腰带也不例外,我和建光的腰带都是金属环的,每次上下班都要解下腰带。


  这些保安全是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壮汉,每次安检耗时很长,特别是下夜班时,都要排很长队,我见证过好几次工保冲突,不过每次都是保安占上风。


  上工第一天很轻松,什么也没有干,给我们每个人指定一个师傅,让我们站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


  就这样站了一上午,师傅在那里一直按按钮。车间里是禁止私自说话的,师傅也不给我们讲,我只看了不到一个小时。确实没什么好看的,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


  只见他飞快地从流水线上拿起一块电池板,用电笔在电池电极上点一下,机器显示屏上的数字动一下,这就算完成工作了。然后飞快而轻巧的把电池板放回流水线上,再拿起下一个。


  这个车间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机器的轰鸣声像一潭死水一样淹没所有人,人很快就跟机器融为一体。工作很简单,按下按钮、贴一张标签,七岁小孩就能完成的工作。


  流水线真是伟大的发明,让每个人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便被剥夺了思考的能力,也许为了填饱肚子就得清空脑子。


  我不知道他们让我们在这个车间里站一天是为了什么,可能是为了适应这里枯燥的环境。上工第二天,我们被全部拆散,三三两两分散到各个车间,我和建光被分配到电池组装车间。


  在一个流水线小头目的代领下,我和建光还有另外一个体态轻盈、娇小的女孩来到一张桌子前,上面摆满了四四方方的东西。


  “你们三个人的工作最简单,只需要将这些电池外壳贴上定位的鱼眼和绝缘胶,一定要跟上流水的速度,你们这一环是整个流水线的第一站,这里的速度慢了,整条线的速度都会慢下来。”小头目抬着他那两个幽深的大鼻孔对我们说。


  他在旁边指点,我们仨不出五分钟就知道工作怎么干,三个人配合着,工作干得很快。我负责贴绝缘胶,是可以坐着的,他俩只能站着,怪有点过意不去。


  每工作两个小时,可以休息十分钟。临近休息时,我无意间抬头瞥了一眼这个女孩,就是这一瞥让我再也无法忘记这一瞬间,一直到现在。


  她的面容宛如从漫画里走出来一样,鼻子、眼睛、嘴巴精致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装在娇小洁白的脸上,婷婷楚楚惹人怜。


  她意识到我在注视她,对我点头微笑,这一笑让我想起去年在华山遇见的山泉水,纯澈灵动,在洁白的山石上涓涓流淌。


  “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我脱口而出。


  “我叫俞匆,叫我匆匆就行,你叫什么名字?”她说。


  “我叫董灼,我真的好像在哪见过你,说不清在哪见过,反正就是可熟悉。”我说。


  “真的吗?难道我的脸特别大众吗?”匆匆笑道。


  我们刚说两句话,流水线的线长像警犬一样向我们走来,眼神犀利如刀,恶狠狠地说:“再说话!每个人扣你们二十块钱。”说完背着手走了,沿着流水线来回走,看谁稍有懈怠或私自说话就过去敲打一下,每条流水线的线长几乎都是女人,个个伶牙俐齿。


  我们不敢再说话,等休息时间到了,必须撤离工作岗位到指定的休息区休息。那里放着许多小板凳,但数量不够。没抢到板凳的,只能坐在地上,有些实在太累的工人则直接躺在地上。


  休息时间很短,上趟厕所撒泡尿刚好够。休息时天花板上的喷雾管开始喷出水雾,轻飘飘的雾很快蒸发在空气里,估计是为了防静电。


  工作一上午后我和建光一起走出车间楼,过最后一道安检时排了很长的队,一个小伙子想趁保安不注意溜出去,被保安粗壮的大手一把推出老远,连连后退,撞在后面人身上。


  轮到我过安检时,又忘记解腰带,触发了警报,保安用警棍敲打着桌子严厉地说:“拿出来!”


  我把腰带解下才安全通过,所有人头也不回地往食堂走去。也有人像逃命一样奔向吸烟室,里面烟气浓稠,**毒气室应该跟这间玻璃房差不多。


  食堂里各个配餐窗口已经排起长龙。先去消毒柜取来碗筷,这里的人却不排队,一窝蜂地围在消毒柜前,地上掉落许多筷子被踩来踩去。


  饭后回到车间楼里,很多工人都趴在休息室里的桌子上睡觉,或者在休息区靠着墙打盹儿,脸上挂着烦躁的神情。


  我看到匆匆正捧着她的小杯子,站在饮水机前喝水,鲜红的嘴唇被水湿润过后,像雨后桃花。因为劳累,眼神中有些恍惚。


  我取来我的杯子接了半杯水,走到她跟前和她轻轻碰了碰杯子,笑道:“来,咱兄妹俩儿走一个。”


  匆匆使劲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脸上绽开笑容:“谁给你兄妹俩?差一点将我的杯子撞翻。”


  我喝一口水后,将杯子放在饮水机上说:“你这是第一次出来打工吗?”


  匆匆颇感自豪地说:“我这是第三次出来打工了,以前去过上海、广州,那里比这里发达,工资还高。我今年大三了,每到放假都会到外面找一些工作来做。”


  我做出崇拜的表情说:“哇,真厉害,看你个头不高,还这么有本事。哪都去过,像我这种乡下土老帽,还是第一次出省,终于见识到了啥叫大城市,应该叫国际化大都市,那家伙楼真高,脖子都快仰断了,还看不见楼顶。”


  她捂着嘴咯咯地笑。回想起上午那惊鸿一瞥,原来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很短的一瞬间。


  下午开工后,我的工作进度明显慢了下来,倒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眼睛时不时在瞄着一个人。以致于下星期一开工时,线长把我调离的这个岗位,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我知道煎熬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


  从这一天起到假期结束,这一个月全是夜班,从晚上八点一直干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工厂里的白班夜班都是一个月倒一次,每天都要强制加班至少两小时。每个夜班还有八块钱补助,多么富有人道主义。


  线长贺梅是个高大的女人,皮肤白皙,脸盘大如面盆,第一次见她还以为是个男人。


  副线长就是那个一开始给我们安排工作的男人,个头不高,脸特别长,鼻梁高挺,说话声有很重的鼻音。车间里的人,私下都叫他马户。


  贺梅将我领到一台焊接机器前说:“给你安排一个好活,你这体格很适合干这个,而且每天有五块钱的补助,多划算。”


  我听了心里乐开了花,没搭理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这五块钱简直是天恩浩荡,果然不是白给的。把用模板固定的电池组从流水线上拿到焊机里,这模板足有四斤重,一晚上拿来拿去一千多趟,怪不得多给五块钱。其他人的工作在流水线上就可以完成,只有我这个工作需要拿来拿去。


  线长最大的能力是嘴硬、手腕硬,眼神更硬。从来不去干活,只负责监督工人干活,强制工人加班。线长的奖金与产量有直接关系,工厂这样做是为了转移矛盾,工人只会把怨气撒到线长那里,厕所墙上和门上随处可见写着骂线长的话,其实应该写到女厕所里,这样才能让她们看见。


  第一个星期的夜班是最难熬的,尤其是到了后半夜,几乎跟醉酒是差不多。眼睛里像滴了胶水一样,每一次眨眼都很艰难。看着流水线不断滚来的产品,根本来不及想任何事情,一个动作每天要重复上千次,直到跟机器完全融为一体,便达到了佛所说的涅槃状态,快乐与痛苦几乎没什么区别,都是时间在默无声息地流逝。


  工厂旁边就是京杭大运河,河道可能有上千年了,每次下夜班时,都能看到朝阳照在运河流水之上,波光闪耀,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当走在下夜班的人潮中,我停下脚步转身注视着每一个人的面孔。我想起去年田耘告诉我的,他在厂里打工的经历,每个人脸上带着丧尸般的表情。疲惫、麻木,连眼珠都无力转动一下。


  这是一群外界从未关注过的年轻人。我最多在这里干一个月就走了,而他们却将所有的青春年华和健康都消耗在这里。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劳动,一周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甚至两星期才休息一天,夜班一干就是一个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的疲惫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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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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