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灼作品 《风里浮尘》第十七章 一次评选

系统推荐 原创 风里浮尘 更新:2021-12-31 17:24:10

  董灼作品《风里浮尘》第十七章一次评选


  上个星期,学校里有个女生因为跑步时突发心脏病而猝死。这位学生的家人就在学校大门堆上花圈,扯上白底黑字的醒目布条,上书“还我女儿命来”。


  更过分的是在校园里到处撒纸钱,她哥哥甚至跑到每栋教学楼上向楼下撒纸钱。七荤八素闹了一个星期,把大门堵得死死的,张口就问学校要二百万的赔偿金。后来学校派人跟他们谈判,讨价还价一番后,对外宣称以三十万的价格把事情解决了。


  那几天,把学校里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搞得很糟。学校里随处可见随风飘扬的纸钱,一出校门就看到花花绿绿的花圈和白布条堆成灵堂,感觉如入殡仪馆。不知道该同情学校,还是该同情那一家人。更该同情的,其实是在这里上学的学生吧。


  傍晚时路过空荡荡的操场,因为上星期那女孩儿在这里去世,已经没有人敢来这里了。


  清冷的空气渗透进每一个毛孔,我沿着跑道慢慢走,地上树叶凌乱。夕阳挂在操场尽头的树梢上,没有一丝风。


  走过一圈又一圈,天空渐渐暗下来。地上落下一群鸟,飞走。又落下一群鸟,飞走。


  我在这里等天黑,晚上班里要选贫困生,发放助学金,每年每个班有五个名额。我是从来不喜欢参加这种会议的,听到争助学金的同学在讲台上声泪俱下,我内心里无比悲凉,不停地摇头叹气,深深陷入选择恐惧症之中。


  参选的人很积极,评选却没人愿意干。事先已经有人向各个评委打好招呼,选那个谁谁谁。事成之后,请各位吃饭。


  昨天,我已经接到宣传委员王锐的电话。让我把票投给他宿舍的郑智斌,我随口答应了。反正我又不去争这份钱,投给谁不都一样吗?


  七点钟赶到教室里,只有几个班干部坐在里面聊天。王锐看见我,冲我使个眼色,我点点头找个角落里坐下。


  扫视一眼教室里,居然在大后底发现殷正窝在那里,好像是故意躲着别人。我走到他面前说:“你咋也来了?来当评委吗?”


  殷正看见我走过来,也感到很吃惊,又有点难为情地说:“俺不是来当评委的,俺是来参选的。”


  我瞪了他一眼:“就你?开什么玩笑?就你这体型都进不了海选,还不撒泡尿照照你这尊容,别上去丢人了。”


  殷正昂起头说:“我这样咋啦?难道不允许胖子申请助学金吗?你这可是歧视特殊人群。”


  我说:“你咋不提前给我打声招呼?看在我和你的交情上,我决定投你一票,投给别人还不如投给自己人。昨天王锐给我打过招呼了,让我投给郑智斌,我才不听他的。”


  殷正拍拍我的肩膀说:“果然是好兄弟,如果我拿到手了,请哥几个到镇上吃烧烤。”


  七点半时人才到齐,一共十名评委,十四名选手,评委坐在中间第一排。会议刚开始时确实有点大权在握的快感,还有点优越感。


  事实上我不认为这些选手会有多贫困,他们用的手机比我的好很多倍,平时消费也比我高。让我想起高中时有次评助学金,有个没评上的选手居然委屈地哭了起来。据我所知,这位同学不但不贫困,还相当富裕,每一次逛超市购买零食的花费比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高。


  班长徐莹首先上台讲话,她虽然个头不高,声音很洪亮,不管大会小会都能应付自如。徐莹讲完后,紧跟着上来一个学生会的特派员,负责监视选举的公平性。我不想陈述他俩的讲话内容,全篇的官方用语,无非是三个感谢、万金油式的演讲段子,不紧不慢,字正腔圆,声情并茂,铿锵有力。


  去年王锐帮郑志斌搞到名额后,郑志斌光是请评委们吃饭就花掉七百多。


  下面就是最尴尬的一个环节,让选手们陆续上台自述悲惨的家境,以及各种悲惨的经历,也不知道这种评选方法是谁想出来的。女孩们往往还没念到一半就开始失声痛哭,被两个人架着走下台。这样好像有点欠妥?


  这次竞选的只有殷正和郑志斌两个是男生。上台的这十几个人里,确实大部分是品学兼优、家庭困难的同学。即使有几个内定名额,但也不会太过分全搞成内定的,肯定会对家庭困难的同学有帮助。但这种自曝家丑、费尽心机写稿的演讲方式好吗?


  两个男生最后上台,郑志斌果然久经这种演讲场合,语气不卑不亢,前半部分讲自己的悲惨经历,既没有带着哭腔,也没有带着忧郁的情调。而是很有感情地朗诵,像诗人朗诵诗歌一样有节奏感。后半部分是三个感谢的官方语调,并且展望未来,活脱脱一个充满正能量的阳光男孩。


  殷正捏着演讲稿在台下等郑志斌演讲结束,表情很沉重,似乎很后悔今天来这里。前面十几个人对他的士气打击极大,在他身上,确实没有什么闪光点。家境虽然不富裕,但绝谈不上贫困。


  殷正上台后很久没有说出话,只“嗯”了一声,然后傻笑一声。环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将演讲稿撕成两半说:“今天我不该来这里,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场合,我放弃,我弃权。比起各位的遭遇,我这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父母健康,家庭收入还可以,之所以来这里是想碰碰运气。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合,总以为像摸彩票,只要去投稿,就有机会拿到这笔钱。


  “听了各位的讲述,我感觉我自己很可耻。这笔资金当然要发给最需要的人,这是国家发放的,用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一定要做到公平地发放。还有我要说的是,希望各位在今后的生活中一定要挺住,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明天会更美好,我最喜欢的一句诗是‘眼前多少难甘事。自古男儿当自强’。”说完殷正走下讲台,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坐在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或许觉得这个人很单纯。其实都知道,大部分人写的稿子是夸大的,甚至是虚假的。殷正居然相信了,并且感动了,甚至自动放弃了,这也太单纯了。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不理解他的行为。


  会议还是要继续的,由各位评委传阅稿件,评选出最合适的人选。我们十个人基本上没什么异议,投给谁都一样,都是被随机选来当评委的。虽然和这些选手都是同学,但是基本上都没怎么说过话,互相之间根本就不了解。


  看着这些演讲稿,我不住地摇头叹息,每个人都是这么悲惨,到底该选谁?跟他们也不熟,平常连句话都没有说过,我怎么知道这些人的情况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殷正不走,我可能会昧着良心投他一票。


  听了殷正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后,我决定不能任人摆布,一票也不会投给郑志斌。


  坐在我旁边的于畅清说:“一定要选孙丞丞,她家庭确实困难,这个我很了解,平时非常简朴,我看着都心疼。”


  我说好,但是转念一想,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嘀咕着:“是真的吗?你让我选,我就选吗?我得好好想想。”


  她立刻怒了,瞪着她那双丹凤眼,瘦削的脸上充满严厉的表情说:“少废话!让你选你就选,不会错的。”她说话很果断,这一刻,我似乎有点喜欢她,无法拒绝她的话,立刻写上了孙丞丞的名字。她又游说其他人一定要写上孙丞丞的名字。


  等到我们在纸上写下各自的评选结果时,于畅清逐个查看,气得拍桌子大叫:“你们选谁我没意见,但是丞丞是我知道的最贫困的学生,我可以以我的人格保证。我最了解她,她稿子上没有一句是假话。有点良心好不好?助学金要给最需要的人。”她越说越激动,流下两行眼泪,但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私心,会给她改吗?


  严栋顶了她一句:“你说让我选谁,我就选谁吗?你了解她,可我不了解她。我还更了解郑志斌呐,这些同学哪个不是家庭困难的?”


  班长徐莹马上跑过来劝她:“畅清,你别激动,你可以选任何人,但不要干预别人的想法好不好?我们每个评委都是随机抽出的,不会有哪个同学有私心的,请尊重大家的选择。”


  于畅清坐在那儿不说话,瞪着眼睛流泪。孙丞丞也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说:“畅清,你别生气。能不能选上无所谓,不能伤了大家的和气。别这样,好不好?我放弃了,咱们回去,你这样我也很难过。”说着她也流下了泪水,我仔细看着这个女孩,瘦高个子像竹竿一样,头发里隐隐可见白丝,两颗门牙是褐色的氟斑牙,说话的声音很柔弱。


  于畅清撕掉她手中的名单对孙丞丞说:“我们走,这不公平。”说完她们手拉手走出了教室。


  我们一个班将近二百人,有一半儿以上的人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让选出真实的结果确实有点为难我。我将这五个名字,全写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最后唱票时,徐莹拿着我的那张名单说:“这是哪个同学写的?虽然五个名字都写成了孙丞丞,但是只能算一张选票,这样不公平,也不正规。”


  但最终结果很让我感到意外,好几个评委在最后时刻反水,把孙丞丞的名字改了上去。让她得到了这个于畅清为她激烈争取来的名额。


  散会后走出教室,看到殷正还没有走,坐在花坛边的台阶上等着我。


  殷正手里捏着一朵醡浆草的小红花,放在鼻子下闻,看到我出来了,说:“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你吃了吗?”我说。


  “我也没有,食堂里新开了一家青海拉面馆,真正的青海人开的。穿的衣服跟我们都不一样,只有老板一个人会说汉语,听说味道不孬,咱俩去尝尝吧。”殷正说。


  “走呗。”我说。


  “开会中间我听见屋里在吵架,咋回事?还有两个女的哭着跑出来了,是不是意见不统一?”殷正说。


  我把事情给殷正复述了一遍,殷正很惊奇地说:“真乃奇女子也,放到古代也是个贞洁烈女。”


  “啥奇不奇的?这个泼辣劲着实让人胆战心惊。”我笑着说。


  地上还有纸钱在随风飘,黑夜笼罩下只能听到我们的脚步声。


  清凉的秋夜寂寂无声,树叶落无声,过往的人也无声。


  秋风徐徐,带着泔水桶里的酸腐味,迎接我们的来到食堂门前。食堂前收泔水的老头儿在捞泔水桶里的饭渣,红彤彤的油汁从漏勺底部露出,“哗啦啦”滴回肮脏的桶里。为了排出里多余的汁水,老头儿直接下手去挤,手上、皮罩衣上沾满红色的油污。  


  秀文网版权所有,禁止转载——董灼作品 《风里浮尘》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举报 ©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
董灼
写了 132899 字,被 4 人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