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灼作品 《风里浮尘》第一章 很远有多远(二)

系统推荐 原创 更新:2021-12-29 23:56:00

  董灼作品《风里浮尘》第一章 很远有多远(二)


  道路越来越崎岖曲折,穿过一座座小土包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巨大的山沟呈现在眼前,对面是卧龙般蜿蜒在大地之上的山脉,山上一层叠一层的梯田里麦苗泛青,耸立在山顶上的高压电钢架将电线输送到山那头,远处山坡上散落着几户人家。


  一条小路穿过山沟,直通到对面山坡上。我跑进山沟里,直奔山上而去。小路在莽莽草丛里像美女头发里的中分线,山沟里的蓬蒿随意生长,我将自己想象成一只饿狼,在这山间游荡。


  山脚下是一条旧河道,河上只有一段窄如筷子的石板桥,没有栏杆。桥面上由于见不到阳光,沾着一层湿滑的稀泥,我不得不踩紧脚步,尽力保持平衡,河床上的乱石像狼牙一样尖利。


  过了石桥我加快脚步奔上山坡,像刚从五行山下逃脱的猴子。很奇怪,连走带跑七个小时了,居然丝毫不感到疲惫,登起山来依然如履平地。登到半山腰时看到草丛里还有山民下的捕兽套,看来这不是座空山。


  慢慢向山顶走去,山坡上除了一些杂草和酸枣树外没有其他的植被。被我践踏的小石块纷纷滚下山去,酸枣枝上密布的棘刺划破我的衣服和手掌,当我发现手掌被划破时,半边手掌已经布满凝固的血痂。


  山上没什么路,我迂回着走在草木稀疏的地方登上山顶,山顶上有一棵桐树,寒风从西南吹来,我迎着风吹来的方向眺望群山,几只斑鸠乘风盘旋。


  我所在的这座山只是这片山区的边缘地带,更高更壮的山还在更远的西南方。清楚地看到最高的那座山在群山环绕之中显得那么高傲。


  站在高处眺望远方,芸芸众生,风吹草动,尽收眼底。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站在山上看风景,虽然是荒凉寂静。


  群山之中唯一可见的公路是我来时的那条路,路上的卡车像蚂蚁搬家一样,车上装的石子就是从一座座采石场运来的。巨大的山头被劈开,露出埋在下边的巨石,巨石被切割成石块投进碎石机打成小石子,最后运到城里盖成几十层的楼房。


  并不是只有一座山被劈开,我看到许多山头被啃得满目疮痍,甚至能隐隐听到碎石机的轰鸣声。


  我没有走曲折的山路下山,而是顺着梯田一阶一阶往下跳,走到半山腰感觉自己像回到六七十年代的农村,房子相当简陋,有几座还是土屋,院落没有围墙,只有用树枝扎成的篱笆。


  村头的打麦场中央放置着青石磙,石磙旁边的麦秸垛上躺着一个农夫在晒太阳。皮肤黝黑,身穿黑色夹袄,闭着眼睛,表情悠闲,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在脸上挠痒。麦场边上的树下拴着一只老黄牛,正卧在地上反刍,一双明亮深沉的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麦场前有一间土夯成的小土屋,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屋前收拾物件,屋子里杂乱堆放着一些破衣烂鞋,还有一把散了架的雨伞。她的衣着和发型和这个年代相去甚远,扎着一条大长辫,发丝沾着灰尘。我踩着地上的枯树叶从她身后走过,她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丝毫没有回头,一直在整理东西,抖落破衣服上的泥土。


  走下这个山头,想去寻找那座最高的山,而此时那座山已隐遁于群山之中,无任何踪迹可寻。游荡在起伏的山路上,找到一座很适合心意的山头爬了上去。


  很奇怪,这么闭塞的山上居然还住着几户人家,他们在这么贫瘠的山上是怎么生活的,这几户人家还是比较富裕的,盖起二层小楼,家门口停着一辆面包车。


  山民们坐在家门口晒暖,有老人还有抱着婴儿的少妇。她们带着惊奇的眼神看着我,像看见外星人一样。一个老汉披着中山装从我身边走过,想问我些话,欲言又止。或许他认为这山里只有人走出去,还是第一次看见外人走进来。


  快到山顶时已经没有路了,山坡很陡,我拽住树根和枯草枝,踩着突出的石头爬到山顶。风景依然荒凉,群山枯黄。


  卸下一身疲惫,躺倒在草地上,凝视蔚蓝天空,回想这一天,一念之间走了那么遥远,已经回想不出来这里的原因。难道只是想知道很远到底有多远。


  躺下后才感觉已经很累了,双腿僵硬。忽然想到回去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心里一阵凄凉,好像陷入举目无亲、进退维谷的境地。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再过三个小时天就黑了。


  休息二十分钟后决定返程。下山后遇见一位山民,问清楚最近的一条出山的路后便匆匆启程。漫漫归程上伴随着我的还是一辆辆运石子的重卡,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


  路过一家采石场让我惊骇这人类的破坏力真狠毒,一百多米高的山头被啃掉一***露出的巨石被全自动的机器填进碎石机,打出的石子堆成小山,一辆辆铲车舀起几吨石子倒进卡车里,机器的轰鸣声如云中之雷。这里灰尘弥漫,在这里干活的工人们个个灰头土脸,头发被染成灰白色,他们只戴着简单的棉布口罩。


  在这凶恶的尘埃中,这层口罩显得太过孱弱。他们全身上下所覆盖的灰尘让他们看起来像锈迹斑斑的铁人。


  渐渐远离采石场,安静了许多。我走到山脚下一座小庙前,山门破败,只剩下一扇门卡在门框里,墙上红漆大块大块剥落,庙里的地砖缝里钻出狗尾草。


  山门匾额上写着勉强能认出的三个字“悯农寺”。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庙里,环顾一周,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寺庙,年久失修,院子里躺着一块石碑,断成三截,碑上的文字已经无法辨认。


  瓦片缺了许多,屋顶上繁密的狗尾草随风飘摇。走进正殿里看到里面供奉着三尊石刻佛像,有两尊已经被盗走佛头。


  借着微弱的光我仔细观察那尊完整的佛像,面如满月,表情充满悲悯,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佛前香案上落满厚达一公分的尘土,香炉中居然还有不久前燃尽的几炷香,一把香和火柴放在香炉不远处,我抽出三炷香点燃,插进香炉里,香烟缓缓飘散。


  当我跪在佛前,并没有什么愿望可许,也没有什么可以祷告。只磕了几个头,起身看到那两尊无头佛像背后的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红纸,上面字迹模糊,但是还是能辨认出写的是“有求必应”,果然是有求必应。


  走出寺庙沿着大路出山,路边一面靠山,一面临沟,边走边想山里住的人也不少,是不是有公交车可以坐,省得再长途跋涉,回过头去张望了好一会也没有看见有一辆车过来。


  失望之下只好继续赶路,走了两里路看见路边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向我走来的方向张望,脸蛋胖乎乎的,头上扎着羊角辫,身上穿的蓝色羽绒服很鲜艳。


  走进一瞧,她的右眼睛里含着泪水。左眼睛半睁半闭呈淡蓝色,眼眶周围有几道粗糙的疤痕。


  受过伤的眼睛盛不住泪水,泪珠在她左边脸颊上留下一道泪痕。


  我很疑惑,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怎么会有个小女孩站在这里。我弯下腰,脸上带着微笑说:“小妹妹,别哭,站在这里干啥呢?这里太危险,还不赶快回家。”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眼睛含着泪向前方张望。


  我又问道:“小妹妹,这里有没有公交车可以坐?”


  她伸出小手向前方指了指,又看了一眼我的脸,还是不说话。


  “快回家吧,这路上有好多卡车,很危险,你家电话是多少,我给你家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她看着远方摇摇头,两个羊角辫弯出很好看的弧形,我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空荡荡的路上什么也没有,路面上每隔七八米就断裂出一道裂纹。


  我没再管她,加紧赶路,路面渐渐平缓,不再忽高忽低。


  “嘀嘀,嘀嘀”,身后传来几声汽笛声,我本能地往路边靠,回头看见是一辆破败不堪的公交车驶来,我赶紧挥手示意。


  公交车停稳开门,我跳上车去找个空位坐下,司机问我:“到哪?”


  “我也不知道到哪,只要有到市里的公交车我就下车。”


  “给三块钱吧,到地方我给你说。”


  我掏出三枚硬币递给司机,司机头没有回头,一直看着前方路面,将三枚硬币接住扔进一个铁罐子里。


  这时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司机身边,背对着所有乘客,这背影很熟悉。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等她回过头来看我时,我看到是在路边遇见的那个小女孩,只是眼睛里没了泪水。


  公交车在路上开地很谨慎,车上的乘客都如这片山区一样,身上带着尘土。车开到一个小镇上,司机喊:“邬集到了,去市区的前面公交站等车。”


  所有乘客都下车了,那小女孩还是挨着司机坐在那,我再看一眼她的父亲,正坐在驾驶座位上抽烟,身材瘦弱,颧骨和眉弓凸起,腮帮和太阳穴洼陷。


  劳累让我不想多看一眼这个边陲小镇,直接坐上去市区的公交车,这趟公交车的路线跟学校不在一个方向上,我在早上路过的第一个村庄下车。


  此时已近傍晚,村子里的小孩在街上追逐嬉闹,卖豆腐的小贩骑着三轮车吆喝着走街串巷。


  最后一段路程是那片荒原和丘陵,我再一次爬上大土包,向山的方向望去,嫣红的晚霞正沉入群山之中,这一天即将结束,出发时和返程时的情景如此相似,还是浑身充满力量。跑下土包向学校的方向奔去,像狼一样一路小跑。


  此时的我如此年轻,眼睛所能看到的最远处我一定要去,就算那里是一片荒凉,就算一切毫无意义,只是想知道很远到底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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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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