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灼作品 《风里浮尘》第二十八章 太湖风浪

系统推荐 原创 风里浮尘 更新:2022-01-02 08:39:39

  董灼作品《风里浮尘》第二十八章太湖风浪


  机器的轰鸣声像海浪一样拍打着我的思维,我已经渐渐习惯了夜班。除了白天睡觉时会每隔两小时醒一次、后半夜干活时偶尔会感到几次心悸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不适。


  我感觉机器比人还惨,人还有睡觉的时间,而机器只有在人吃饭的时候,才能休息一个小时,其他时间全部在工作。


  这次出来打工最大认知就是打工确实没有小时候想的那么有趣,老家的堂兄弟们都是初中没读完就辍学打工。每次过年回老家时,他们衣着光鲜,头发染成各种颜色,连点烟的打火机都是带着闪光灯的。


  每次听他们讲述打工时的经历,还有一些充满激情的事情,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总是充满向往,以至于不只一次幻想过出去打工。挣一些钱,在没人管没人问的地方寻欢作乐。


  等我真的站在机器前,脑子被掏空,像坐牢一样干活,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多么的无知。


  整个车间里一尘不染的干净,所有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地上画着方框,标明每个东西的位置,就连每个垃圾桶都得对号入座。每天快下班时,都会有专门人员检查垃圾桶,如果发现里面有未利用充分的原材料或者其他违禁物品,立刻罚款,还建立举报制度,举报有奖。


  我无法记录工作时的事情,因为没有什么可记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样的。唯一能给我留下回忆的,也就只有那个叫匆匆的女孩。我会时不时地向她那里张望一眼,只有这样,内心里的疲惫才会减轻一些,我就是这样来打发枯燥的工作时间。


  因为到了年关,厂里加紧赶产量,最紧张的是线长。产量达不到时,只会处罚她。每天开工前训话时,每个线长都使足劲咆哮:“一定要把产量给我赶上去,谁要是敢不配合加班,我要他好看!”


  有一次星期六,车间长决定为了赶产量星期天不休息了。把任务分配给线长,动员工人们加班。下班开会时,绝大部分人还都是像羔羊一样顺从了。


  “同意加班的人站到后面墙边,不同意加班的人留下。”贺梅像军官一样发号施令。


  除了我和建光,其他人都站到了后面的墙边。马户又昂起他的大长脸,用深邃的鼻孔对着建光说:“小伙子,怎么回事!”


  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建光如此硬气地说:“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干了。”


  马户又转向我,问我同样的问题。受到建光极大的鼓舞,我直接说了三个字:“不想干。”


  贺梅双手抱在胸前,恶狠狠地说:“不加班,走着瞧,以后有你们好看。”


  他们训完话走了,这时一个老员工走到我们跟前,低声说:“小伙子,这两人你们最好不要惹,没什么好处的。再说现在厂里人手不够,帮帮厂里渡过难关,还能多挣钱,没什么不好的。”


  我笑道:“谢谢,随他们怎么办吧。”


  我和建光走出车间楼,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中。在车间里干了一个星期的夜班后,我都忘记了阳光晒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吃过早饭后,回到宿舍里睡了两个小时。跟刘洵和宋信约好了,去太湖看看。自从我们分开车间和宿舍后,还没有聚过。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和微风一样都没有少,我们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才赶到太湖边。


  四个人站在太湖边,看着浩瀚的水面,一言不发。半个月的夜班已经让我们每个人的思维都麻木了,想不出要说什么。


  湖边风很大,带着清凉的潮湿感。水浪一刻都不停歇,拍打湖岸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是我们四个人第一次话很少的时候,眼睛里都露出了茫然,只是看着无边无际的水面,水面被风掀起一叠又一叠的波浪。


  湖中有些小岛屿,像浮出水面的乌龟壳,远远的只露出黑色的弧形,在沉沉水雾中显得虚无飘渺。


  家乡远在千里之外,然而并没有多少思乡之情。虽然工厂里的经历很让人无奈,却没有多少怨恨和厌恶,因为社会本来就是这样。


  工厂也要生存发展,虽然工作制度苛刻,但并没有人强迫你留在这里。如果当年我真的追随堂兄弟们的脚步,可能以后每天都要过这种生活,虽然工厂不会强迫我留下,但现实会强迫我留下。


  我们沿着湖边的马路一直走,看到的都是同样的风景。冬日里的阳光稀薄,但已经足够,尽情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虽然困倦已经袭来,但丝毫没有扰乱我们的兴致。


  在碧水边,蓝天下,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心里说不出的畅快,离开城市和人群,越远越好。


  “小时候,我爸经常让我去田里体验生活。干完活后,我爸就问我‘是上学好,还是干活好?’其实我宁愿去田里干活,也不愿写作业。


  “以前在街上遇见干脏活累活的民工,我爸总是说‘看见没有,不好好学习就得干这个’。这种朴素的价值观,其实根本改变不了我不爱学习的想法。在这种朴素的价值观里,上学是唯一的出路,那走出这条路是为了什么?


  “不外乎是为了摆脱体力劳动,找个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的办公室上班。教育真的教给我们热爱知识吗?树立良好的道德吗?我也没感觉自己的内心比福成纯洁多少?我唯一感到欣喜的是,这些年没有被教育体制和大人的世俗观念所同化。


  “有一次听语文老师讲口才,她说‘什么是口才,比如说你去一家公司面试,面试官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上班?没口才的人会说是为了挣钱,有口才的人会说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我当时听了就很反感,这是什么口才?这不就是在教人虚伪吗?难道就不能坦诚一些吗?如果这个公司容不下说实话的人,那在这里待着就没有什么意义。把说谎当成一种能力,这能叫口才吗?如果一个有才华且热爱知识的人,却毁在不会说话上,这个社会的包容度太低。”我对着湖水说。


  刘洵点点头,没有说话。今天他的话很少,只是看着湖水和蓝天,一脸惬意闲适,还掏出手机播放着莫扎特的音乐。


  凌乱的湖风将音乐声吹散,我想在这里沉沉地睡去,变成湖底的一块石头,深深埋在淤泥里。


  如果这些工作只是辛苦,也能忍受。但可恶的是它剥夺了人的思考能力,让你在流水线上疲于奔命。虽然只干了两个星期的夜班,我明显感觉自己的精力和注意力变得有些迟钝,就连刘洵也被消磨掉了锐气。


  “我以后不会出来打工了,一次就够了,把该体验的都体验了。”我说。


  “体验打工没有什么意义。”宋信说。


  “那你俩为什么还要来这里?看你俩轻车熟路的样子,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建光说。


  “但是打工换来的钱可以干有意义的事情。”宋信说。


  “因为我们需要一些钱,让我们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从高中毕业后,我和老宋靠着打工挣来的钱,已经走了八个省。天南地北,山川湖海,每到一个城市打工,还可以体验这座城市里的风土民情,岂不一举两得?


  “今年本来不打算来苏州,这地方去年我和老宋已经跑过一遍。之所以故地重游,是因为带着你们俩,如果到了陌生的城市,怕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把你俩给坑了。


  “为了向往的风景,吃些苦也是值得的。老向家里要钱,也确实不像话,都是成年人了,一双手总不能老是扣手机,脑子里也不能总是想着女人。总得出来看看世界,跟五湖四海的人打一打交道,我想这是一个刚成年的男人应该干的事情吧?”刘洵说。


  “我想起尼采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建光说。


  “别说你知道为什么而活,就算你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想活着,你什么都得忍受。


  “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别问自己为什么而活,也不要去探寻生活的意义,你越想知道你为什么而活,你就越迷茫。你越去探索生活的意义,生活也就越没有意义。我们有那么多的名人名言和励志故事,而好多人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着。


  “我一直在摆脱我爸妈让我向别人家的孩子学习的阴影,面对别人家的孩子,我既自负又自卑。自负的是,你不就是学习好、长得好吗?不就是个大人手中的玩偶吗?不像我那么有个性。自卑的还是因为他学习好、还长的好,我什么都不如他。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暴自弃后,我决定按照自己的方式学习。


  “不论别人怎么嘲笑我,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不再自负,也不再自卑。每一个人都是一粒尘土,风吹到哪里,我就在哪里落下。不想明天去干什么,只去过好当前这一天。”我说。


  “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的原动力就是来源于人的攀比心,商品繁荣的根源就是人的虚荣心。现在这个世界这么繁华,还是说明每个人都特别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驱同和从众是群居动物的本能,但高度趋同和从众,会发生群体悲剧。想想最近这一百年的历史就知道。”宋信说。


  所有人都沉默了,沉默了很久。直到一个个都打起哈哈,确实该回去了,太阳已经偏西。突然感觉这是来苏州后再次找回自己的一天。


  天高水远,眼前的一切都是生活的美好,我也向往这美好,我们每个人都向往这美好。


  当时间如风吹过,无法挽留。我将再次投入生活的辛劳之中,时刻铭记我曾看见过的各种美好。即使一年之中只有寥寥几天能让我看到美好,我也将坚定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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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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